由美国主权降级想到的
2011年8月5日，标准普尔将美国的长期主权债务评级由AAA级调低到AA+级，这是自1941年以来美国主权第一次被降级。随后，美国股市出现了“黑色星期一”，国际金融市场发生了剧烈动荡。在日益复杂的国际金融环境中，国别风险事件具有突发性、波及面广、持续时间长等特点，全球经营的商业银行资产负债表受到国别风险事件的影响越来越大，由此引出一个如何有效管理国别风险的话题。
什么是国别风险？
进行国别风险管理的首要问题是明确国别风险的范围。国际活跃银行对国别风险有各种各样的定义，大体可以分为两类。主流定义是将国别风险归入信用风险中，非主流定义则认为国别风险不完全是信用风险，而是涵盖了信用风险、市场风险、操作风险、流动性风险等一系列风险在内的综合性风险。引发国别风险的原因虽然很多，从最终结果来看，往往是交易对手不能按时偿债，甚至违约。交易对手可能是主权国家，也可能是其他交易对手，如金融机构、公司等。
巴塞尔委员会没有直接采用国别风险（country risk）的概念，而是将银行承担的主权信用风险归入主权暴露（sovereign exposure）中，这里定义的主权是一个较为宽泛的概念，包括了国家政府、中央银行、外汇基金、货币当局，作为主权对待的公共部门实体（public sector entity），多边开发银行和一些专门的国际组织，如国际清算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欧洲中央银行、欧盟等。银行对上述这些机构的直接授信，或由上述机构提供直接的信用保护均列入银行的主权暴露之中。
巴塞尔委员会要求银行估计主权实体违约可能性和损失的严重程度，将估计结果引入日常风险管理工作中。为保证估计值的客观性，还要求估计值与实际值进行比较，并向市场披露。根据巴克莱银行2009年报披露，主权暴露的平均违约概率只有0.17%，在21级的内部评级序列中处于第6级，11级以上都被认为是信用风险较低的级别。巴克莱银行主权暴露违约概率和违约损失率如下图所示：
银行国别风险管理体系如何应对突发事件？
按照美国货币监理署《国别风险管理手册》的要求，银行的国别风险管理架构至少要包括：董事会监督、风险管理的政策和程序、国别风险管理的信息系统、国别风险分析过程、国别风险管理评级和限额、日常监控、压力测试和情景分析、内部控制和审计等方面。银行的国别风险管理架构不仅要保证日常国别风险管理工作正常运作，而且需要有能力及时应对类似美国主权降级这样的突发事件。面对突发事件，银行的董事会应该及时审议国别风险策略和政策以及国别风险评级和限额，同时全面分析受到国别风险事件直接影响和间接影响的头寸，及时掌握对准备金、资本及盈利的影响。
审议国别风险策略和政策
作为全球经营的银行，资产、负债、利润在国内与海外如何摆布，在海外不同国家和地区如何摆布，在海外不同国家和地区不同业务之间如何摆布是董事会决策的重大战略问题。遇到类似美国主权降级这样的突发事件时，董事会需要及时对已经确定的国别风险策略和政策进行审议。以2008年金融危机为例，汇丰银行和UBS两家银行都受到了重创。但汇丰银行的国别风险策略没有变化，一直坚持以欧洲和亚太地区为重点。UBS以美国为重点的国别风险策略没有变化，但在2009年，德国取代日本成为跨境余额增长的第二大市场，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国别风险策略的变化。
重检国别风险限额设定的合理性
设定国别风险限额通常要考虑全球业务战略、目标国家的风险评级、风险偏好、目标国家的业务机会等因素。常见做法是根据目标国家的内部评级结果设定国别风险限额。巴克莱银行的国别风险评级分21级，1级风险最低。国别风险在12级及以下的，除非在跨境交易中有特定的保护，否则交易对手的评级不能高于所在国家的评级。在日常管理中使用两类限额管理国别风险。一类是审慎指引，另一类是国家指引。前者通过严格映射到国家的内部评级级别上，依赖模型得出可接受的国家风险水平；根据审慎指引和内部对国别风险的评估，由信贷委员会对每个评级国家设定国家指引。国家指引设定的国别风险限额可以高于或低于审慎指引设定的限额。UBS对所有有暴露的国家都进行评级。内部评级在3以下的国家由董事会或其授权的主体设定国别风险限额，内部评级在3以上的国家则不设国别风险限额。面对突发事件时，都会及时重检受到影响国家的风险限额。
处理好国别风险限额与其他债务人限额的关系
由于国家之间风险可能相互影响，通过密切监督和控制资产在不同国家和地区的分布，可以尽早对国别风险蔓延做出处置。国际活跃银行最佳做法是在评估国别风险因素相关性的基础上，在组合层面设定限额，再进一步将国别风险限额分解到单一国家。从操作角度看，更可行的做法是按照单一国家设定风险限额。鉴于国别风险不仅直接影响跨境交易和投资，而且会影响在所在国当地运作的分行和附属公司，在单一国家风险限额下又根据业务类别（如资本市场业务和信贷业务）、交易对手类别（债务人内部评级在一定级别以上或以下）、期限（如短期、中期和长期）等维度设定不同的子限额，构成国别风险限额体系。在日常风险管理工作中，一般子限额加总后不能超过总限额。如果超过，则需要特殊的批准程序。
面对美国主权降级或类似的突发事件，比较好的做法是及时重检国别风险限额。即使是没有收紧美国的国别风险限额，特定债务人偿债能力受到影响及金融市场过于波动，也可能考虑对信贷展期、交易产品或证券交易等进行限制。
研究对国别风险准备金及资本、盈利的影响
估计对国别风险准备金及资本、盈利的影响可以分为两方面。一是估计此类事件发生的概率及可能的损失率。正如本文开始所述，承担国别风险的交易对手除了主权国家以外，还有其他受国别风险影响的非主权债务人。需要对所有受影响的交易对手的违约概率和债项的违约损失率进行估计。这个过程中需要注意，债务人绝大部分经营性资产所在国家可能不同于债务人注册的国家，交易有抵押品的，其抵押品提供人所在国家也未必就是债务人注册的国家。在估计时，必须明确这种突发性的国别风险事件反映在哪些交易对手的哪些债项中。二是通过压力测试程序，对风险事件进一步恶化到极端严重程度进行假设。基于假设，分析对银行准备金、资本和盈利造成的影响，考虑需要采取的应对策略。
美国主权降级对银行业的短期影响
主权国家遭到外部评级机构的降级并不是什么新鲜事，问题是此次遭到降级的国家是对世界经济有举足轻重影响的美国，具有极强的示范效应。从标普的立场看，对美国主权降级的行为表达了它对美国政府债务前景的担忧，也表示美国政府偿债风险有所增加。用量化指标违约概率看，美国长期主权债务评级从AAA级降至AA+级，违约概率由0.01%上升为0.014%，变化可谓轻微。
对持有美国国债的银行，美国主权降级的影响可以从两个角度来分析。如果银行以调整资产负债结构、持有到期为基本目的，列入银行账簿（banking book）。标普降级会触发银行内部下调对美国的主权评级。假设内部评级下降导致违约概率上升同样是0.004%，按照内部评级法初级法的资本计算规则，在违约损失率45%，期限2.5年确定的前提下，购买美国国债的信用风险权重将由7.53%增加到9.16%。此外，美国主权降级会导致发行新国债的风险溢价上升。据JP摩根大通银行经济学家估计，降级导致美国政府在中期内发行国债的成本增加60到70个基点，短期上升5到10个基点。如果银行购买美国国债以获取价差为目的，列入交易账簿（trading book）。按照市场风险标准法的资本计算规则，需要计算利率风险占用的资本。利率风险占用的资本又分为一般市场风险和特殊风险占用的资本。对于前者，资本占用和剩余期限、国债的息率有关。如果购买的美国国债剩余期限在一个月以内，一般市场风险的资本占用为零，不会对资本造成影响。如果持有剩余期限超过一个月，以国债票面息率是否超过3%为界限来计算。至于特殊风险方面，美国主权由AAA级降到AA+级，特殊风险的风险权重没有变化，仍然是零。除非降级到AA-以下，否则不会对特殊市场风险权重产生影响。
美国主权降级对美国银行业的评级结果可能产生一定的影响。国际活跃银行普遍采用内部评级体系对银行类交易对手进行评级，银行类交易对手的内部评级是综合了自身评级（standalone rating）和支持因素评级（supported rating）的结果。尽管美国政府对美国银行业的支持是潜在的，但从内部评级结构设计上，政府支持因素允许银行本身的评级结果得到提升，从而使其违约概率下降。基于美国政府违约风险有所增加的判断，美国政府支持金融机构的能力会出现一些弱化。假设平均而言，对美国银行业的内部评级结果由标普的A+级降到A-级，在内部评级法初级法下这部分组合的信用风险权重将由17.18%增加到29.65%。
对美国政府隐性担保的非银行金融机构可能产生一定的影响。美国贷款抵押融资公司房利美（Fannie Mae）和房地美（Freddie Mae）是由美国政府提供隐形担保的、最为典型的非银行金融机构。8月8日，这两家机构也遭到了标准普尔的降级。在国际金融市场上，很多银行都会购入一定数量的两房债券。如果购买的是两家机构发行的普通债券，对资本的影响主要通过对这两家机构内部评级级别下降的幅度反映出来。如果购买的是由这两家机构发行的按揭抵押证券，则主要看按揭抵押证券自身的评级（issue rating），如果按揭抵押证券自身评级没有变化，即使是房利美和房地美的信用评级下降，对购买此类证券的银行的资本也没有影响。
受到美国主权直接担保或隐含担保的公司，它的违约概率也会受到影响。买入美国国债与向由美国主权直接提供担保的企业提供授信都是美国主权的信用，美国主权降级也会增加由美国主权直接担保企业的违约概率。对于由美国主权提供隐含担保的公司影响到底有多大，则依赖隐含担保对违约概率影响程度的定量判断。
以美国国债作为抵押品的交易是否会受到影响呢？以美国国债作为抵押品的交易包括回购交易、资本市场交易和抵押贷款等。计算这三类业务占用的资本都需要根据抵押品的监管折扣系数计算风险暴露大小。按照巴塞尔协议的资本计算规则，尽管美国主权降级，但降级后的级别仍然处于信用风险非常低的级别，作为抵押品的监管折扣系数只受抵押品剩余期限的影响。如果银行对作为抵押品的美国国债不能实施每日估值、每日调整保证金，或不能满足最低持有期的要求，计算监管资本时则需要对监管折扣系数进行调整。调整的规则要求针对三类业务假设不同的最低持有期，回购交易是5天，资本市场交易是10天，抵押贷款是20天。这种差别是业务类型差别所致，与美国主权降级无关。虽然美国主权降级连带全球股市暴跌对银行与资本市场关联的交易和产品产生了影响，但是各家银行参与资本市场的业务和深度有所不同，风险控制措施和风险暴露的金额也不相同，在缺乏数据的情况下，很难做出较为精确的评估。
综上看来，短期内美国主权降级对银行业的直接影响并非想象中那样大，股市暴跌更多地反映了市场对全球经济复苏的悲观和再次陷入衰退的担忧。倘若全球经济复苏步伐真的放缓，美国主权降级就只是全球系统性风险的“导火索”，对银行业的杀伤力也就不得不重新进行评估。
（作者单位：中国银行风险管理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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